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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萧言率领貂帽都亲卫,裹挟着耶律大石终于踏入奉天倡义复辽军都时候,他神武常胜军的后续人马也陆续抵达,纷纷进入了檀州。
此次行事,檀州就是萧言所选的根本之地,前段时间就已经陆续在这里集聚军资粮草,各处投效豪强纷纷报效人力物力,将檀州城墙再度整治了一番,城濠疏浚扩大了一倍,也在檀州左近要害处设立的营寨做为拱卫。就算奉天倡义复辽军的声势大到了天上,对于装备低劣,行伍散乱的他们,这檀州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固若金汤。
此时此刻,檀州城中已经满满的都是神武常胜军的军马,城上城下,那些民夫还在加紧的整治城墙,集聚守具。大量的粮草物资都收纳库中,为了这些集聚起来有备无患的军资,还特意修整了叠经战火而破败不堪的城中房舍。燕地百姓经历了这些年的乱事,仿佛对是不是有危险有了一种下意识的直觉,拖家带口避入檀州城中的百姓也是极多,而檀州也尽量收纳。大乱之后,本来都是各处萧条,可是现在檀州城却是人气旺盛。连集市都在城中开了几个,倒有一种畸形的繁华景象。比起更为残破的燕京城,似乎都强上几分。
长途行军而来的神武常胜军右厢的那些骑军们,也都有一天假期,抓紧时间修整一下。这些骑军士卒在檀州城里面东逛西逛,整日里兵看兵看得够了,燕地荒凉萧条残破也看得够了,不少曾经在汴梁见过大世面的胜捷军子弟也一个个逛得乐不思蜀,把着钱钞四下买些吃食物件。平日里军饷没处花用,今日里有他们凑热闹,让檀州城的人气,更是旺盛的冠绝燕地。
其他地方都是热闹,只有檀州原来州治衙署那里,有军将们布开了警戒,无关人等一概不许通行。休息的士卒游逛经过,远远的看见将领亲兵们在衙署外头一堆堆一簇簇的等候,人人都伸舌头,又不知道这些将爷有什么要事商议,萧宣赞也不见了踪影,一切都显得神神秘秘的。难道和风传的汴梁要来人有关心?不过人人也都是心敞,立下这般大功,现下是如此一支强军,萧宣赞又这般本事,还有谁能对付得了俺们不成?且放宽心听调遣就是,总有一日风风光光的能回大宋夸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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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檀州衙署的节堂之中,四下几案处跪坐着此刻城中的要紧将领,方腾一袭儒衫,坐在上首。四下里看看,笑道:“这帮燕地豪强之辈,拍马屁的心思也不差似大宋人物了。城墙城濠还未曾完全竣工,知道大家这些神武常胜军中要紧人物要来,倒是将这衙署整治得精洁!四下陈设,只怕都是辽人燕云之地百年集聚的,乱世里落到他们手中............只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摆设,倒是糟蹋了好物件!”
方腾之下,韩世忠岳飞王贵和几名胜捷军白梃兵出身的将领跪坐着,岳飞跪坐在那里,仍然身形笔直。韩世忠却是半跪半坐,看起来放松写意,和身边一名将领不知道低声开着什么玩笑,咧着大嘴在那里低低的笑。王贵仍然是那副诚朴忠厚的模样,跪坐姿势,显得规规矩矩的。其他诸将,总有些不安模样,可都按捺住了,目光都在方腾身上打转。
方腾说笑两句,看没人搭腔,只好自失的一笑,轻轻拍案:“宣赞北上,将檀州留后暂时畀我,我知道大家眼里只有宣赞一人,可我好歹也是从过军,见识过古北口战事,大家总得给我三分颜面不是?”
他这句话差不多是半开玩笑的,诸将眼中只有萧言不假。可是方腾是什么身份?大宋武臣,以文驭武的念头已经是根深蒂固,方腾进士出身,正是文臣最硬的底子。居然能为萧言效力,已经是骇然听闻了,也让萧言一系将领觉得于有荣焉————你老种位高权重罢,私暮当中,可有进士老爷?萧言临行将檀州留后交于方腾,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——恐怕只有韩世忠这老兵痞才是眼里真的只有萧言一个人,其他人对他下令,泼韩五听于不听,要看心情。而且他又是神武常胜军右厢正将,诸将当中身份第一。所以方腾这句话,倒是多半冲着韩世忠去的。
韩世忠止了和那个心不在焉的将领的谈笑,朝着方腾点点头:“小方大人,别的文臣,俺老韩只当虚屁,你却不一般,当日敢随着二百人北上当女真大军,俺老韩佩服!现在宣赞将留后布置大权交在你手上,俺老韩自然听命,你尽管下令,不用跟俺老韩客气!”
话是好话,只是这小方大人称呼有点那个。方腾本来就是潇洒性子,也不在乎——再说了,他是认定要辅佐萧言到底的了,韩世忠毫无疑问是萧言麾下统兵重将。萧言看起来在这乱世里头倒是更重武轻文一点,他和韩世忠搞好关系还来不及呢,哪里会去计较。
方腾笑笑又看了岳飞一眼,岳飞也微微朝方腾点头示意。脸色微微有点僵硬。方腾含笑还礼,心里嘀咕。萧言麾下两员最要紧的重将,韩世忠散漫一些,有点贪财好货,积年的边军老兵痞了,对汴梁朝廷敬意少点。萧言能带给他荣华富贵,能展他平生报复。他对萧言也忠心耿耿。萧言用他为正,就是要将神武常胜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——至于岳飞,此少年将军,也不知道萧言从哪里发掘出来。军阵之上,宛若天才!不仅自己勇猛无敌,而且治军谨严,仿佛有宿慧一般。临阵大胆而且泼辣,有多少兵就有用多少兵的打法。以百余军堵截于古北口,调度如意,生生挡住了优势女真军马扑击几日,为萧言大军后至争取了时间。真难想象半年前他还是河北敢战士中一小卒。可是在和背后自己人斗心眼里头有点方阵和幼稚,看来还得慢慢磨练出来啊。他也是萧言麾下重将,是知道萧言此次布置行事内情的,虽然领命,可总有一些不情不愿的。还在事先得了萧言不会在燕地割据,一旦稳住地位,就会回汴梁的承诺才领命行事的。哪个上位之人,能长远容得这个下属?当日追随马扩北上,也是少年人意气激烈处,几乎就是在迫萧言跟着他们北上了,也多亏得萧言完全包容了下来——却不知道经历了风浪沉浮之后,这位无敌的少年将军,又会变成什么模样?要是一直如现在这般,只怕在萧言麾下是祸非福啊............
方腾不过在心里随意评鉴韩岳二将,却不知道,他看人的眼光,实在准到了极处!在真实历史上。韩王通权变多些,知道缩头,知道曲折。战场上立下了奇功,后来也能以富贵荣华终。岳飞却是始终天真不减,临敌百战百胜,拥重兵在外还一片诚心的上书要请高宗立太子,最后以千古不灭声名没于风波亭。
在萧言麾下,却不知道韩世忠和岳飞,又将是如何的命运?
方腾已经扫视完诸将一圈,看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,沉吟少顷,展颜笑道:“诸位,可知道萧宣赞突然将大军调至檀州,为的是什么?”
韩世忠和岳飞自然知道,这个时候都默不作声。韩世忠仍然在咧着嘴笑,只是笑意当中带了三分讥诮。而岳飞腰背挺得越发的直,只是脸上神色也微微有点沉了下来,还带着三分无奈。其余诸将,却都是奉命行事的,他们多少也听到点汴梁来人要对萧言不利的风声,心中正自揣揣,为萧言激愤不平那是一定的,大家既然选择继续在萧言麾下效力,自然就是对他功绩本事钦服,巴不得萧言能渡过此次风波。可是大家毕竟也有一家子要养活,也有自己的功名富贵心,要是萧言落马,他们将来怎么办?
此次萧言在汴梁使节将来之前,就将主力调了出来。自己脱离大队,又在檀州如此经营。谁都知道这位绝境当中仍然奋勇向前,不肯稍却的萧宣赞毕竟又在用手段来应对此次风潮,大家都不吭声的领命行事,领军行动,都做到了万无一失,可这不安却也没有减少多少。这个时候,方腾终于肯揭开这个闷葫芦的盖子了,人人都是目光热切,不肯从方腾身上稍离。
方腾迎着诸将目光,冷冷一笑,突然猛的一拍几案:“萧宣赞以南归降人立此奇功,掌大宋最强之骑军,我神武常胜军上下,数太奇,功太高,竟然引起汴梁朝中所忌!大宋祖制以文驭武,萧宣赞既然连童宣帅都驭不得了,谁还能济?所以我神武常胜军,已经成都门中人眼中钉肉中刺矣!萧宣赞功高将不赏,我神武常胜军将历苦战而横遭遣散之遇!诸君诸君,诚可一叹!”
座中诸将,顿时大哗!不管他们现在心思如何,如果萧言和他们真是遭致了如此命运。那么大家辛苦死战又为的是什么?临敌之际,万死余生,谁还能想到将来犒赏?无非都是大宋军将,胸中血气激发奋勇而前。那么多兄弟儿郎死在征途,现在却换来了这个!本来以为朝廷最多不过薄赏,在诸军当中搞一下平衡,最后却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一手!
方腾脸上笑意淡淡的:“到底是朝中如何争斗,最后才来了这么一出,也不用细说了。反正这消息,是千真万确,再不会错。童宣帅自然在里头没有少使气力。文臣诸君,也深忌武臣功高,于是就如此了............我也算是文臣,可我也知道,值此大敌在侧,总不能就迫不及待的行未央故事罢?”
几名将领已经跳了起来,振臂大呼!
“直娘贼,俺们白死伤了,白卖命了!辽狗收拾了,女真鞑子又在旁边虎视眈眈,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么?贼厮鸟,俺从此誓不力战!”
“怪不得前几日和西军袍泽打交道,他们要说不说的,看着俺的眼神也怪同情的,原来是这般鸟事情!西军已经给折腾得七零八落,俺们这些武臣在萧宣赞率领下,万死里头又给大宋拉了一支强军出来,这就是该倾家的罪过了?”
“用不着俺们了,俺们解甲归田就是,犯不着这般生的恶心人!可怜萧宣赞,可怜这场不赏奇功!”
喀喇一声重重响动,压过了诸将愤怨之言,嗡嗡在节堂里回荡。诸将一下噤声,抬眼看过去,就看见韩世忠还是半跪半坐在那里,面前几案,已经给他拍断成两截!岳飞和他对坐,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处,却将嘴唇闭得死紧,一句话也不说。
韩世忠看着诸将冷笑:“吵嚷些什么!放完焰口就不要和尚,没那么便宜的事情!俺们为大宋死战了,就该要自己该得的!一个个心灰意冷做什么?俺们如此举动,萧宣赞还没束手,你们就要解甲归田,好大的出息!直娘贼,以后走出去别说认识俺老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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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世忠这老兵痞的泼劲一放出来,顿时就震住了场面。诸将这才冷静下来,这才想到,自己就这样突然被拉到檀州来,岂非无因?萧宣赞自然有所安排!萧言之屡屡创造奇迹已经在诸将心目中有无所不能的感觉,这个时候大家对望一眼,互相点头,最后一个资格老一点的将领大步走出来,朝着方腾韩世忠岳飞行礼下去,抬头昂然道:“什么安排,请方参议和两位正将说罢!只要不是反出了大宋,俺们都听萧宣赞的!要不是祖宗庐墓都在大宋,先祖几代人都为大宋战死,但凭汴梁中人这般凉薄,这般鼠目寸光,反了他们都是轻的!”
方腾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一切,听到这员将领这句话,他缓缓坐直了身子,淡淡一笑:“............大宋现在如何,大家都很清楚,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此末世也!北伐战事,艰辛之处,诸君都是亲历。当女真大军南下之际,拿什么来抵挡?朝中诸位还迫不及待的自剪羽翼,难道恨大宋不速亡?这江山社稷,文臣士大夫无心去救,我等去救!百年以来,武臣百万抛尸大宋四疆,最后也还是我等站出来!大宋武臣,菁华已经凋零殆尽,现在这点骨血,说什么也不能折损!萧宣赞冒万死奔走,也就是为的这个,诸君切莫自沮,大宋社稷,正要诸君荷戈而卫!”
方腾这些话说得可谓大胆了,但是后面几句豪言壮语,又说得诸将热血沸腾,全然忘了方腾话语,已经近似狂悖!其实方腾这个时候也捏着一把冷汗,此刻话语都是他和萧言反复商量才精心挑选组织确定下来的,方腾总觉得不必说得这么过,但是萧言却坚持如此。不把话说透了,他的行事,真实意图岂能完全瞒过这些领兵行事的将领?不鼓起他们血气,让他们以为自己所行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,凭着萧言这点薄弱根基,岂能让诸将始终追随于自己?
身为军将,又在北伐第一线冲杀,更见识了女真的强悍。大宋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危局,这些将领最清楚。这个时候,只有保住这苦心经营出来的实力是最要紧的事情,也是在这乱世里自存甚或更进一步的凭借。再把这事情加上大义名分,才能让诸将追随到底!
此番话语,果然起到了效果。诸将目光再度对视一眼,一起躬身行礼:“但请方参议下令,某等敢不效死!”
方腾目光闪动,霍的一下站了起来,大声道:“好!当于诸君同生共死!此次汴梁来人,萧宣赞并不愿就在燕京城和他们僵住,所以避来檀州。这不仅仅是躲开汴梁来人,更因为是辽人余孽,已经齐集于奉天倡义复辽军军旗号之下,萧宣赞心切国事,哪怕朝廷忌惮于他,他仍然探马不断,一直保持对这辽人余孽军马的监视!现在这支辽人余孽军马,已经汇聚四五万之数,横行于幽燕边地!而辽人重将耶律大石,也现身军间,此人人杰也,一旦打出旗号,大乱不日将起!萧宣赞轻骑北进,就是预备盘旋在这辽人余孽左右,辽人余孽起事,必然分兵四掠,不然粮饷无从措手,一旦分兵,萧宣赞就要轻兵直进,一举擒获耶律大石,将燕地乱世,消于源头!既然朝廷疑忌于萧宣赞,萧宣赞就只能以这般举动以自陈!此刻要是留在燕京,被汴梁使节解去军权,这燕地乱生,谁人来平?萧宣赞用心,可谓苦矣!”
听到萧言如此壮举,诸将都是血脉贲张。忍辱负重,仍然顾虑着国家大事。含冤受屈,只好轻兵犯险用以自明。如此苦心孤诣,可谓杜鹃啼血!一时间他们也想不清方腾话语中不尽不实之处,已经大呼出声。
“岂能让萧宣赞轻兵犯险?俺们是萧宣赞属下,要死也和萧宣赞死在一处!直娘贼,朝廷无眼,真要活生生屈杀如此忠臣不成?和萧宣赞比,童贯这厮怎么还不愧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