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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空中竖起四根指头,地上惊呆了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六个人。除了阿满已经呆得无法做出其他的表情之外,其余几人惊愕之后,很快便思忖起来:他这是怎么了?他想做什么?
想将眼前的困境度过,彼此坦诚是应该的,西奚有这个想法,自南君而下都是欢迎的。哪怕西奚现在还没这个想法,都要想办法让他接受。毕竟内战不好打,损失是大家的。胜利者最终将接管失败者,连同失败者的损失一起。
然而,西奚转变得快不打紧,这讲话的方式就让人不那么舒服,继而产生了疑惑。
蛮人讲话率真直白,也是要分时候的。辟如一场仗打完了,各自表功,那就要讲得明明白白。小伙子向姑娘表达爱意,夸一阵儿“你真好”,最后才绕回到“你愿不愿意跟我好”这个主题上来。
眼下,西奚拿打完仗表功的套路,来做小伙子跟姑娘示爱的事儿,怎么看怎么怪异。当然啦,直白一些不是不好,比如各方面都优秀极了的男女,自己就是个招牌,往哪里一站,一堆人疯抢,自然是可以用这种态度的。不过,也不排除态度生硬过于自傲,显得不将对方看到眼里,而惨遭拒绝了的。
西奚既非绝世美人,又非盖世英雄,拿这种态度去向个绝世美人、盖世英雄求爱。没有立时暴起将他打成狗,是卫希夷修养变好了。
【你以为你是谁呀?你一直都这么说话,王还没打死你?王,你怎么了?王!】卫希夷心里,将南君也给怀疑上了,以为他过得惨,又或者老糊涂了。否则不足以解释西奚是如何养成这样一副性子的。前头阿满还一副大家都是受害者,要彼此体谅的样子,后面西奚便闯进来要讲条件……这变化是不是有点快了?
尤其是继承人的问题,心腹、贵戚、重臣,当然都是有资格发表意见的,做国君的也希望他们越坦诚越好。但是!这个问题应该由王先提出来,又或者,由与双方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重臣提出来。
不是假惺惺,不是不坦诚,而是……瞧现在这样儿,弄得对方都不敢相信你,这不是打从一开头儿,就没定个好调子么?
这剑拨弩张的!
南君对西奚这副样子却另有看法,他是知道的西奚这个人,说聪明自然是称不是聪慧果敢的,说笨,也实在是不笨。就是这样的两个条件,不聪明不笨,不够坚定,才使西奚能够投靠自己。他呢,得依附一个做决定的人,才能过得下去。先是依靠自己,后来是被太后所慑,最终又见势不妙重投了自己。说白了,谁强跟着谁。
不够坚毅果敢的人,虽不算笨,在行事上便难免东摇西摆,不止是立场,连他们的性情,也是如此。极易受环境左右,也容易受人影响。数年来,南君迫不得已,对他们采取了宽容的态度,这给了西奚一种错觉“附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,附逆尚且不曾被追求,我又何惧之有?”做错事不用负责,养成了他的行事专横,讲话简单粗暴。
让一个专横的人主动来谈条件,可见西奚讲话时的态度,还是有一些诚意的。南君只是没有想到,他会来得这么快,居然这么快就能想明白。
“慢慢讲,”南君缓缓地道,“你怎么想起来过来说这些的?”
西奚梗着脖子,直白地说:“祭司们死得差不多啦,王,我都看出来的事情,您要看不明白,我是不信的。”
太直白了,女莹被呛到了,咳嗽了好几声,捂着嘴巴等南君发话。阿满捶了两下胸口,顺过气来,叫了一声“爹”,便被西奚堵住了:“这事儿今天得说个明白。”
姜先暗暗摇头,不知道是赞赏南君的气度好,还是同情他数年未见,居然隐隐被辖制了好。从内乱到重归一统,此事不易,值得钦佩,再次一统之后麻烦也不少啊!看这个样子,哪怕女莹顺利为王,蛮人自己的事情且要费些周折,几十年内,也只好在南方这块地方上自己人跟自己人闹着玩啦。
这么一想,也是挺好的。
不过,表面上,姜先还是要站稳自己的立场,即公正客观又偏向着女莹。又必须使南君相信,他对蛮地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,不过是对熟人的普通相助。
不问话,姜先是不会主动回答的。
屠维的立场就很明显了,他憎恨着太后的家族,对新后家族也没有丝毫的好感。女儿站女莹,于公于私,他都会支持女莹。不过,现在他考虑的是——接下来要怎么办呢?
行事直白,做了自己憋了好几年还没做成的事情,实在是大快人心。又因为简单粗暴,不免令人侧目。想要做得更多,更痛快些,将旧账算清,就要想好退路。如此看来,北上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。如果要北上,就要将孩子们的遗骨都带上,要将族人安顿好了。女儿已经为族人争得了土地城池,几十年过去了,恰好给愿意迁出来的族人一个安身之所,做成了自己最后要达到的目标,以后的路,看天意看獠人自己的努力。只要女莹还在,獠人与女莹便可结成盟友。互相都是安全的。屠维也可了结一桩天大的心愿。
这么一想,顿时神清气爽。他并不安土重迁,从家乡到旧王城,再到新王城,期间不知道搬多少回家,有家人就好。痛痛快快地报仇,再开开心心地与家人过生活,屠维打定了主意,随女儿北上看看。
屠维便代南君接了话:“你要说得如何明白?你问,王便要答了吗?”
西奚是很想与屠维顶几句的,但是不敢,这几年,屠维恨他们恨得不行,却拿他们没办法,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?屠维看起来,比卫希夷魁梧得多了,也能打得要命……
将脸一撇,西奚只管问南君:“王,如何?”
南君是个痛快人,也不再召集重臣商议,他心中其实早有了决断。妻子和女儿各自的担心,他都看在眼里。心中的天平,加上国运的筹码,便偏向了女儿一些,问话的时候还故意做出了公平的样子,先问妻子,再问女儿:“你们怎么看?”
阿满被亲爹气得不行,想到儿子,又坚持住了:“话糙理不糙,请王定个章程下来,咱们一家各安其位。您说什么,我们便怎么做。”
女莹说得更多些:“母族妻族,各有功过,互相攻讦,易为小人所趁,荆伯便是前鉴。各负血仇,再明白的道理,也要有信任才行,如何取信?”
南君给了女儿一个赞许的眼神,又问卫希夷:“阿莹归国,你有大功,你怎么看?”
卫希夷道:“我知道,您想要这国、这家,太太平平的,我也不想昔日乐土变成坟场。阿莹点头,我便在此收手,不再主动杀人。谁要恨我,就让他恨去,我要杀的人,已经杀得差不多了,谁想来杀我,就来好了,我保证还手!活人我是不怕的,死人,我会让它再死一次的。原谅太浅薄了,浅薄的事,我不去做。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南君的脾气出奇的好。
“我曾发誓,让这世上再没有会吊人的旗杆,再没有逼死人的祭祀。这件事,我是会主动去做的。”
南君沉吟了一下,问道:“若是当初,我没答应喜和羽呢?他们想被我承认,唯一的办法,就是一起去死。”
“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,我只知道,谁都不能拿这个事儿逼我去死。他们已经去世了,没法问他们的想法,既然爹说我和姐姐还是有点像的,我遇上这样的事情,大概……是不会在乎反对的人的意见的。”
有本事来拆!拆不了,我将你们骨头全拆了!
南君大笑:“那是你,是他们,还有许多无法在一起的人呢?用生命证明一件事情,是对选择的尊重。前一条,除了男女自愿赴死,我废止绞刑。后一条,我答应你。”
卫希夷郑重一礼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不再多言。女莹不招呼,她不会再开口、不会再有多余的行动。女莹得自己做一些事情,向整个国家证明她自己,而不是被一个上蹿下跳的朋友抢去光彩。
南君再问姜先:“唐公有何教我?”
姜先微笑道:“前番南下,听君一席谈,获益匪浅,本该有所回报,奈何我年幼,见识浅薄不敢妄议。若问我的看法,倒有一些。我只问一句——七年不见,诸位,互相了解吗?还将公主与希夷视作顽童吗?还以为还能再经历一次分裂吗?”他装作不偏不倚的,将双方都问到了。
南君也很想知道双方是怎么想的,以目示意,让双方来讲,他与姜先二人心有默契,一搭一唱,将自个儿摘了出来,做了裁判。殊不知,他与姜先心中早有取舍,却都作公平的模样。西奚想与南君直接谈判,那是不行了的。
【还有闺女好。】南君感慨不已,闺女没回来,是他与西奚谈判,分了君臣,却没显出君的高位来。女莹一回来,直面西奚,南君便超然了。
阿满生怕好好的事情,再让西奚的嘴巴给弄坏了,西奚急切入宫的原因,她从对话里也看明白了——祭司没了,筹码少了一大块!果断地放低了姿态:“求活而已。”再次联姻之类的打算,是没有了的,说拧了,激起那个杀神再来杀一回,怎么办?
女莹也大方地道:“王后与太后,毕竟不同。我饱受流离之苦,说话直白,您别介意。背叛过的,与一直忠心的,若是一样的待遇,会令人心寒。弃暗投明的,与一条道走到黑的,若是一样的待遇,也会令人心寒。各安其位,很好。”
阿满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,也是惊讶,又有些担忧地去看卫希夷。南君顺势问道:“你怎么说?”
卫希夷道:“事有轻重急缓,人有亲疏远近,我亦如此,君亦如此。”
南君明白了,要是女莹受了委屈,她还是会回来……杀人……的。
南君道:“就依你们吧。国家,还是不能没有祭祀的,王后,还有祭司吗?”
娘家再有祭司,也不能再派过来了,被杀掉了怎么办?阿满道:“再没有学成的啦,请王另择贤良吧。”
南君叹道:“哎呀,这么说,好些祭祀便无人会啦。”
女莹便推荐了卫希夷:“希夷知道呀,她的老师,是世上最好的老师,她什么都会。”
南君感兴趣地问道:“是当年容濯说过的那几位老师吗?”
卫希夷含笑点头,屠维也趁势说卫希夷答应了要回去给老师做事情的。南君问道:“有什么事情,不能派人去做,必要你亲至呢?你如今回到了家里,有自己的封地,獠人才是你的部族,你可迁他们去居住,该将母亲和弟弟接过来。招募自己的僚佐,经营自己的国家,有要做的事情,让他们去做。”
女莹咕哝道:“是为了我……”当时不明白,现在看懂了,风昊是怕她一个失国公主拖累了自己的学生。
卫希夷笑道:“是当年说好了的。那样的名师,我哪能养得起呀?又不想错过,就说,拜师,现在养不起,以后有什么事儿,我都去为他做。得到的土地城池人口,皆要奉养老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