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门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就像新年的第一声爆竹。
“孩子出来了,四斤九两,是个男孩!”
因为还不足月,肯定要小一些的。
医生把裹得像个小蚕豆一样的男婴送进了保温箱,而与此同时,推着小南的病床也出来了,用一盏洁白无瑕的白单,盖住了毫无悬念的永别。
唐笙捂住嘴,倒退两步。她的身后,就是白卓寒伟岸的胸膛。
可是她没有像个雀跃的小姑娘,也没有像个失控的小妇人那般,一头扎进去。
而是慢慢走过去,接下男人臂弯里的女儿。
“小希望,你有小弟弟了呢。”唐笙在女儿脸颊上贴了贴,然后仰起头,看着白卓寒:“还有你卓寒,你也有弟弟了呢。”
“滚……”白卓寒抖了抖唇,扔出一个炮仗。眼圈却已经红的像年画上的兔子了。
今年是兔年,孩子踩着老虎的尾巴,却还是属兔子的。
兔子好,狡兔才有三窟。不用像独来独往的林中之王一样,寂寞高冷,独舔孤傲。
高斌走了,他说他要把小南带回老家去。至于这个孩子——
“他有名字,卓澜起好了。”
高斌告诉两人,孩子叫白康树。
健康长平,茁壮安宁,便已足够。
***
“医院刚刚来电话,说卓澜的移植手术很成功。但还要观察看一周内有没有排异反应。干细胞溶血造血功能恢复正常的话,一切就没问题了。只是——”
唐笙给小希望洗了澡,刚刚送上楼哄睡。下楼时接到医院的消息,喜忧参半。
就像之前主治医生对她打过的预防针。白卓澜病症凶险,大面积地颅内溢血,情况很不乐观。即便脐血移植能够顺利治愈绝症,但他究竟能不能醒过来,还是个有待考验的未知数。
白卓寒从回家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噼里啪啦地敲邮件,跟敲遗书似的。
唐笙小心翼翼凑过去,问他在处理什么急事。
“国外又不过春节,当然是工作。”
唐笙按下了白卓寒的电脑,叹了口气道:“卓寒你别这样,心里要是实在难受的话……去泡个澡好不好?我帮你把水放好了。”
“我真的没有难受。”白卓寒抬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唐笙,可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,越是让唐笙对他不太放心。
“卓寒,卓澜的事也并不能,完全算你的错。他……他在很多行为上,的确有过诱导,才让你对他如此怀疑。我……”唐笙不擅长与白卓寒吵架,当然也不擅长对他规劝。
反正在这个男人面前,她嘴上功夫永远技不如人——无论是这方面,还是那方面!
白卓寒站了起来,两手一捏,把唐笙的嘴巴像鸭子一样夹住。
“我知道,所以你不用再说了。阿笙,这都是白卓澜自找的。我为什么要自责?”说完,他甩身下到地下室,在一堆健身器材里,泄到天大亮。
唐笙占了半张床。另外半张,都等到凉透了才迎来白卓寒亢奋不已的体温。
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,却不知道白卓寒什么时候起身再离开。
***
大年初一的早上,积雪融化在美好的阳光下,大街小巷开始嗅得到春天的味道了。
白卓寒没有开车,步行是个好过程——能给大脑提供认真思考的机会。
他走进一处隐秘的福利院,到简陋的前台做了简单的签到登记后。就在护工的引领下,走进了一间采光相对交好的屋子。
病床上的人,全身裹着厚重的纱布,烧伤面积足有百分之七八十。
心电图在屏幕里拉起荧光绿的折角,起起伏伏。
盐水瓶打进看不出血管的焦手,点点滴滴。
一位穿着西装,职业经理人模样的男人走了上来。将一叠文件交到白卓寒手里:“白先生,这是血检报告。亲缘匹配程度高达97.8%,可以认定直系血亲。”
白卓寒挑着唇角笑了笑,目光再次落回到床上那面目全非的男人身上。
“爸,虽然……我是真的不希望自己是你儿子。但是现在……我十分却感谢你赐予我,足以反败为胜的血缘。”
仪器出滴滴滴的响声,像无声的应诉,也像无奈的唏嘘。
“样本已经备案保存好了?”白卓寒追问了一句。
西装男摆个ok的手势:“放心。”
“好吧,跟护士说一声,拔氧气吧。”
白卓寒最后一瞥落定,脸上不改神情。
也许在所有人眼中,他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。可是白卓寒一点都不能懈怠——
分割利益的时候,往往才是危机真正四伏的时候。
卓澜,你担心的事,我不会让他到来的。
即便,以背叛全世界为代价。
白卓寒打开手机,没有人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他把一家三口的开机画面换成了手机自带的屏保。
他不能再有软肋了。
***
“唐总监,”助手微微从实验室里探出头,招呼唐笙,“你要不要过来看看,最后一支试管的纯度值……”
唐笙放下电脑,换了防护衣进去。再过两周,她该去医院做个B看看了。没有见过红,孕吐也在不愠不火地进行着。只是偶尔腰酸背痛的,她以为是正常现象。
大年初八,对于大多数懒散了一个长假的人来说,要进入一个紧张的工作状态还是需要几天的。
但唐笙不一样。能投身入紧张而执着的领域研究,对她来说简直有一种自我释放的成就感。
比起千疮百孔的家庭状态而言……
“你看看这个气泡纯度行么?用天然蓝香代替人工合成剂,本来就很难祛除杂质。其实……”
微微欲言又止,但唐笙明白她想说什么。
事实上并不止微微一个人。整个部门乃至整个公司,窃窃私声已经炒高了一轮又一轮,过年的吃喝玩乐都封不住悠悠众口。
他们都说,白卓寒早已经选定了样本,提前提交给了mB集团做主推新品。根本没打算用唐笙他们的东西,又何必脑袋削尖了执着这一两个细节呢?
“别管他们用不用,总之从我这里出来的成品,不能有一点点瑕疵。就算将来,呵呵,市场瞬息万变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对手是谁。说不定哪天,有更好的投资商偏偏就看中我们这款‘没人要的孩子’呢?”唐笙的心态倒是很好。她抬了下眼睛,在备忘录上抄下几个数据:“跟下面人说一声,换个分离器,蓝香剂量下调5%,明天重做一遍。”
“又要重做啊~”微微一脸的死鱼状,“唐姐,你是真不在乎他们……在背后怎么说你么?”
“说来听听,正好我想看看版本有没有升级。”唐笙摘下手套和护具,出实验室去倒水。
“他们说,看来白总裁变心已是定局,唐总监只能用比才华来挽留。”
唐笙笑了一下,差点被烫:“用才华挽留男人?你当我生在民国啊?真要想挽留,还不如用孩子来得实在对不对?好了,谣言止于智者,干活吧。”
唐笙又看看时间,已经是下班的点儿了。今天她想早点回去。
小希望在家,唐笙吩咐家政阿姨加了个班,帮忙多带一阵。
唐笙想先去医院看看白卓澜和小树。然后开车去火车站接下毛丽丽,今天她从s市回来。
“曹姐?”转下楼梯口,外面的花园还留着年后余韵般的爆竹息。
唐笙看到部门里的一位职员曹丽华正背对着休息椅,跟两个人谈着什么。
那两个人有点陌生,至少唐笙觉得自己是没见过的。
曹丽华的神情明显有点紧张,挥挥手,她叫那两人先走一步。
“唐总监?!下……下班呀?”
“是啊。”唐笙走到曹丽华面前,目光却拉的绵长。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对岸的一辆商务车上。
“那两位……”
“哦,是我朋友介绍的,让我帮忙买份保险。平时也没什么空,这眼看下班了就约来公司里谈了两句。”
曹丽华这般解释,唐笙也就没多怀疑。
“我跟微微说了,明天把试验再重做一遍。那几个年轻人浮躁,肯定又是抱怨颇多。曹姐你是老员工了,帮我安安军心,多谢了。”
唐笙随便客气了两句就转到后方停车场去了,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一眼——白卓寒的车不在。
今天上班第一天,两人不是一起出门的。
因为昨天,唐笙和白卓寒吵了一架。
医生对白卓澜的医疗诊断书,有一栏昏迷指数的层级。白卓寒希望医生能给出更严重的诊断,从11o级别调到111。
医生不肯,说这个是根据脑反应和各项身体指标来综合考量的。
白卓寒坚持,表示实在做不到的话。也可以调整一下用药剂量——至少要在一个有效时间区间内,给出这样的诊断。
当时唐笙就控制不住:“卓澜分明还有清醒的几率,你为什么要医生出更严重的病情诊断?还停药?你怎么不干脆拔他的氧气啊!”
其实唐笙心里明白,即便是11o级别,也只有千分之三的苏醒概率。
这就好比8级地震和8.1级地震一样,该塌的都塌。但是,学校的防震级数必须达到8。所以很多时候,检测出来的报告必须呵呵哒。
“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用意。”白卓寒不解释,唐笙就更抓狂了。
她也不想想,自己以前什么话都不解释的时候,难道白卓寒就不崩溃么?
后来唐笙在白卓寒的办公桌里找到了一份协议,这下子彻底撕逼了。
“你要小树的抚养权对不对?作为他的监护人,这其中当然包括他继承而来的——卓澜在公司的全部股份?
只有昏迷级别在111以上的病人,法律上才会考虑由其他监护人代为监管名下一切资产——
卓寒,你不可能是为了这个吧?”
白卓寒说,我就是为了这个。
唐笙不能认可,因为她觉得,白卓寒如果能硬着心肠做这一步——
那他就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白卓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