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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孙策松了口气,几步跨下城梯,道:“是否因疫而亡?”
展昭不答,面上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,薄唇紧抿,眉心渐渐蹙成一个川字,俄顷似是想到了什么,又将火把移向那人颈部,道:“公孙先生,你来看。”
公孙策趋前,但见那人头颅歪在一旁,只颈间略剩些皮肉与躯干相连,细端详创口却又并不平整,不似刀剑所伤,疑道:“这是……”
展昭将火把缓缓移至那人腹部:“利爪断颈,开膛破肚,跟寄傲山庄命案凶嫌的手法很像。”
公孙策猛地反应过来:“你是说……猫妖?”
话一出口又觉不对:“那日温孤门主不是说……猫妖已在瀛洲被擒了吗?”
展昭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若不是猫妖,当然很好;若是她……更好。”
公孙策绝少听到展昭如此说话,心中一凛,抬眼看时,竟似从他眼底看到转瞬即逝的凌厉杀气,直疑心是自己看错了,定了定神再看,展昭已然直起身子,沉吟道:“这人只是寻常百姓装扮……按理说,就算那县令闭了宣平门户,城中也应该留有兵卫巡查镇守……兵卫都到哪里去了?普通百姓又怎么会上了城楼?”
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。
因为内城墙的墙角之下,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兵卫的尸首,有些是硬生生摔死的。大多数兵卫的死状与城梯之上的死者相同,周身抓痕密布,肠穿肚烂,脏腑滚了一地,若非天气寒冷,只怕早已腐烂发臭蔓生蛆虫了。
看来这宣平城中,远不止疾疫这么简单。
沿着主街往内城走,越往里走,恶臭腥气越重,饶是有药巾蒙面,还是难抵恶心不适,幸好公孙策随身带了白芷艾棒,点起了且熏且行,方才好些。
又走了一段,展昭忽地停下步子,低声向公孙策道:“公孙先生,好像有人声。”
公孙策一愣,正想回说什么都未曾听见,忽听铜锣震响,右首侧两条街外已传来鼎沸人声,就听有人高呼道:“中计了中计了,套住她!”
与此同时,展昭平地拔起,直掠上房,向右首外张了一张,急道:“公孙先生,往这边走。”
不待公孙策回应,足下虚点,提气纵身,踏瓦过檐,身形如电掣般疾掠而去。
且不说公孙策是如何紧赶慢赶往事发处疾走,单说展昭赶到时,眼见街巷之中少说也有百十来人,青壮不少,妇孺老迈亦多,手中或荷锄挥棒或提灯持火,口上呼喝有声。街巷正中处,十来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各自死死拽住粗索绳网的一角。展昭看得分明,那在绳网之内左冲右突的,不是狸姬是谁?
虽说展昭先时也曾疑心狸姬就在城中,但是想到温孤苇余曾言“猫妖瀛洲被擒”,对自己的猜测倒是并不尽信,现下突然当真见到狸姬,心头震惊可想而知。正惊疑不定间,就听狸姬一声怒喝破网而出,那十几个汉子猝不及防,脚下踉跄,伴随着旁观之人的惊呼之声,纷纷仰后摔了去。
狸姬哈哈大笑,半空中一个旋身,觑准一个呆立当地的女童,作势抓下。
手到半空,忽觉耳侧风声有异,躲避不及,肩上吃痛,伸手抚时,却是两枚袖箭直插入肉。
狸姬心下大怒,急回头时,眼前剑光一闪,当下不敢硬接,往旁侧疾掠。哪知那人如影随形,迎身欺上,剑锋冰冷,招招直击周身要害,竟是不给她容缓之机。
火光掩映之下,只见此人药巾蒙面,也辨识不出面貌,狸姬不由心下焦躁:这小小宣平城,怎的有如此难对付的好手?
搁着平时,她自然不会将来人放在眼里,但前次手骨被温孤苇余捏碎,身手已不如前,对付乡野小民尚绰绰有余,若与武林高手对阵,不免落了下风。当下计较已定:待有喘息之机,便要催动妖力,杀他个血流漂杵。
哪知展昭竟似看透她的心思般,指翻如电腾挪变招,以快打快剑势绵绵,前招未老,后招已至,招招或撩喉或封要穴,一时间竟杀得狸姬险象环出首尾不能相顾。街巷中人直看得呆了,半晌才有人迭声叫好:“好汉,杀了这妖怪!”
狸姬心中冷笑,暗道:你们且得意,待我催动……
正如此想,展昭目中忽地露出异样之色,骤然收招,旋即向旁侧跃开。
狸姬瞬间得脱,心中大喜,还道老天遂人愿,终于给她寻到机会施出妖力。她自是不知,就在她身后的夜空之中,一道枪头白链势如流星,银蟒探海般直直向她后心穿插过来。
只是噗的一声轻响,再低头时,心口已露出一段银亮枪头,枪头不沾血迹,足见来势之快。
狸姬全然呆住,竟不觉痛楚,颤抖着伸手去触那银枪,尚未触及,就听极细微的一声响,那枪头绽作无数根弯曲钩针,根根倒扣入狸姬心口,万针穿心,莫过于此。
狸姬哪受得住此等苦楚,惨呼一声,身子整个儿蜷作一团,忽觉大力后拽,链身一绷,身不由己,整个人便向半空倒飞了出去。说来也怪,身入半空,竟像是突入一道看不见的屏障,就这么凭空自众人眼前消失了。
众人惊喝出声,展昭难掩心头错愕,疾步上前,止于狸姬消失之处,忍不住伸手前触。
视线所及处,天与地之间,似乎有人张起巨大的透明帷帐,蒙蔽了他的眼睛。眼前看似只是街道的另一段,其实,那是另一个世界。
展昭失神良久,方才垂下手来,暗笑自己异想天开。
他自是不知,就在方才,他举手所停不及盈寸之处,正立着一个容颜姣好的白衣女子,那女子脚边,挣扎翻滚着痛苦不堪的狸姬。那白衣女子没有理会狸姬,只是看着展昭蒙着药巾的脸出神,眼眸亮若晨星,唇角绽出温柔笑意来。直到展昭转身,她才叹了一口气,喃喃道:“真的是很像……只是,若是展昭,使的是巨阙才对。”
轻吁一口气,又自言自语道:“不过也没什么打紧的,到了开封,自然就见到了。”
如此一想,眉宇间的郁郁之色散去不少,低头看向狸姬:“怎么,挨不住了?你这么大本事,敢在瀛洲杀人,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……起来寻个安静地头,咱们好好把账理理清楚。”
有一段时间,狸姬痛得昏厥过去。
昏厥也并不能让她好过多少,痛楚的知觉更加清晰,心脏的每一下收缩,都伴随着无数钩针的一离一插。迷迷糊糊中,似乎看到自己的一颗心真真切切膨胀于眼前,上面是数不清的血洞、汩汩的血水,还有亮得灼目的利刃,在她的心肉之间起起落落。
她的头疼得似要迸裂开来,身子无意识地蜷缩作一团,五指深深地抠进地下,一个念头重重地在脑中冲撞:“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,为什么还不死,为什么还不能死?”
就这样,呻吟着、痉挛着、战栗着,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死去,又活转,最后,睁开眼睛。
眼睛已经开始充血,看什么都蒙着一层血雾,她吃力地转动头颅四下打量,所在的似乎是一间农庐。
最普通不过的农庐,身下是凹凸不平的黄泥地面,身后是半人高的柴堆,对面是泥夯的灶台,灶膛外围跟里头一样烟黑,灶窗的糊纸破烂不堪,透过疏落的篾条窗格,可以看到半天上高高的一轮冷月亮。
窗下的八仙桌旁,似乎坐了一个白衣女子,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着桌上的灯烛,吹一口气,灯灭,伸指一拨,火起。再吹一口气,灯又灭,再伸指一拨,火又起……
一吹一拨,乐此不疲。
狸姬疑心是自己看错了,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,又向那边看过去。
不错,是坐了个白衣女子。
候了半晌,见那女子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,狸姬忍不住开口道:“你是谁?抓我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