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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家所用的文房四宝呈现在韩奕的面前,韩奕打心底里艳羡江南文物的精致。
笔是宣州人诸葛氏所制之绝佳好笔。此笔以鼠须为原料,不用柱毫,不分心副,硬软适手,百管不差一分,做到尖、齐、圆、健四德具备,文人墨客得此佳笔,犹如善射者得到最趁手的好弓,又如善骑者得到一匹如履平地的宝马。
纸亦是宣州所制上等好纸,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强,易产生丰富的墨韵变化,以之行泼墨法、积墨法,能收水晕墨章、浑厚华滋的艺术效果,正是抒情写意的佳品。金陵宫中所用宣纸,又经过再次加工,精美程度更是寻常人难得一见,六皇子李从嘉是始作俑者,此纸以他的寝宫“澄心堂”为号。
墨是歙州奚氏好墨。奚氏本是北方人,因战乱避祸江南,而将制墨之秘技带到了江南,其墨以松烟、珍珠、龙脑、白檀、鱼胶等名贵原料,制成的墨坚如黑玉,用起来丰肌腻理光泽如漆,金陵宫娥甚至用它来画眉黛。
砚是歙州有名的龙尾砚,石材出自当地的龙尾山,质地绝美,成品以其雕刻浑厚朴实、线条挺秀、刀法刚健著称于世。而皇家所用的更是其精品中的精品,任何一件都是文人们梦寐以求的文房佳品。
江南文物,自然不是中原可比。
身着绯色官服的虞部郎中韩熙载,神情专注地磨墨,面前古朴的龙尾砚令他想到了家乡青州当地出产的红丝砚,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雅的墨香。可惜的是,当年他逃离中原时,竟然未能带一件家乡器物,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。
韩奕握着诸葛笔,一边铺纸,一边偷眼打量着韩熙载。
“韩侯是要画横幅吗?这宣纸可够大?”韩熙载似乎意识到韩奕灼灼的目光,冷冰冰地问道。
“我想绘幅长卷,至少也有我大周君臣五十位人物肖像,就叫做‘群英图’吧。贵朝陛下临时有命,恐怕也是一时找不到这等尺寸的纸张,等我分别绘好了,拼裱起来也行。”韩奕答道。
“这又有何难?”答话的却是六皇子李从嘉,他拍着胸脯道,“我宫中藏有不少长幅宣纸。即便是纵三尺,长五十尺的巨幅也有。”
“来人,去我寝宫多取些贡纸来”李从嘉说着便差宫人去自己寝宫去取。
“多谢六皇子”韩奕致谢道。初次见面时,李从嘉给的印象极佳,如果李从嘉不是南朝皇子,韩奕愿意将他当作小弟来看。
古人将人的面相跟他的命运联系起来,甚至一个人的面相与国运气数有关,市坊间更有许多人以此谋生。
千百年有关骨相的书籍多不可胜数,汉时的王充曾在《论衡-骨相》中阐述人的骨骼、形体、相貌同人的性格和命运的关系,列举了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尧、舜、禹、商汤王、周文王、周武王、周公、皋陶、孔子、刘邦、吕后、汉惠帝、汉元帝王皇后、赵无恤、黥布、卫青、周亚夫、秦始皇等历史名人的相貌特征以及被相面者相中的故事。
李璟提出让韩奕画郭威肖像,并非心血来潮,正是想借此了解大周国的气数命运如何,想必大半是因为中原皇帝姓氏换的太快的缘故。城头变幻大王旗,说不定明年汴梁又换了个异姓做皇帝,只要中原又乱了起来,就没有什么令他担心的,江南可以高枕无忧了。
通常来讲,韩奕应当婉拒,然而他却主动要绘出汴梁君臣五十人肖像,这当然会引起满殿大臣窃窃私语,勾起他们对汴梁君臣好奇之心。
如果真要探讨人的面相跟命运的联系,韩奕也不得不信上几分。他微一抬头,见大皇子李弘冀与六皇子李从嘉并排坐在自己的面前,一个面色阴沉果毅,一脸落寂寡欢,另一个丰额骈齿,目有重瞳,神情却娇弱的很。
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。
“等我回到汴梁,再绘上一幅。”韩奕心中早就打定了注意。
“哦?凡绘画之道,以人最难,其次山水,然后狗马、器物,韩侯要绘出五十人,怕不是一件易事。”韩熙载道,“古之丹青名家,善绘人物肖像者,张僧繇注重人物皮肉,陆探微注重人物骨骼,顾恺之注重人物神态,就不知韩侯注重什么?”
虽然装作与韩奕毫无关葛,但韩熙载暗示韩奕至少在下笔之前应深思熟虑,哪想到韩奕见韩熙载一再称自己的爵位,故意与自己撇清亲戚关系,也中很是不爽,便道:
“久仰韩大人学识渊博,韩某于画技初窥门径,略有所得,一个时辰后便知晓。”
“韩侯画五十人的巨幅,只需一个时辰吗?你未免太草率了”韩熙载对韩奕的画技表示严重怀疑。
“我胸有成竹”韩奕自信道,因为他所理解的绘画跟时人所理解并不是一回事,尽管工具都是毛锥子。
“何谓‘胸有成竹’?”李从嘉又插话道。
“敢问六皇子,何谓‘写生’?”韩奕反问道。
“凡是临摹花果、草木、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;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,而与之相应的有‘写心’和‘写意’。”李从嘉侃侃而谈。
“皇子高论。听说皇子也是丹青高手,方才那幅《闲居图》便是如此,我想皇子在作此画时,想来并非是在陛下御前现场摹画吧?”
“这是自然,我可不敢打扰我父皇休憩。”李从嘉笑道,他愣了愣,忽然惊道,“我知道这‘胸有成竹’是何意了。大约一个人爱画竹,时常观察竹子的形态,以至春夏秋冬阴晴雪雨各有不同,做到了然于胸,即便独坐书斋,眼前无竹,胸中却有竹也”
“六皇子所言甚是”韩奕表示同意。
李璟见韩奕故弄玄虚,本以为韩奕夸口,但听到自己儿子的一番言论,欣然笑道:
“嘉儿聪慧,朕心欣慰。就是不知韩侯是否真的胸有成竹了?”
时间不大,宫人取来一叠宣纸,皇家所用宣纸果然神品,色如霜雪,平铺在地上,长达五十尺,然而自首至尾匀薄如一,不见丝毫瑕疵。
“果然好纸”
面对群臣的赞叹,李从嘉面有得色。
韩奕踱着步子,用脚丈量着长幅,思量着人物整体布局,一盏茶的功夫就握起了诸葛笔。前世他也绘过长幅的,他若是如当代文人一般绘画,那也算不得什么,贵在让人耳目一新,看出点新意来。
他一改常规,分别从卷首卷尾向中间画起,韩熙载跟着他的身形,捧着砚台,亦步亦趋,恰如一个老书僮。
大臣们一边小声地聊着,一边饮酒,当韩奕笔下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宣纸上后,人们都被吸引着离开了座位,就连李璟也坐在御台上伸着脖了往下看。